周茅感覺背後的人明顯地僵硬了一下。

“你為什麽這麽說？”費恩低聲問，一改之前歡快的語氣，變得有些嚴肅。

周茅沒有回答他，而是問道：“你知道這個世界是什麽背景嗎？”

“是英國。”費恩答。

“時間呢？”

“二十世紀初吧。”費恩說，“有什麽問題嗎？”

“有問題。”周茅笑笑。“你寫的那首詩中出現的推理作品，《無人生還》，《教皇殺人事件》以及《z的悲劇》，都是20世紀30年代左右的美國作家的作品。”

“而這個這個世界的創造者曾經和我說過，這個世界的時間點是一戰之前。”

“因此，你的那首詩便存在了嚴重的時代謬誤。詩中所指向的作品，是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、如果沒有穿越者的話，這首詩便只能成為一個未解之謎。

“所以，寫出這首詩的人，以及能夠破譯這首詩的人，都不是原本屬於這個世界的人。”

“他們都是穿越來的。”

費恩沈默了一會，然後輕輕笑了，他拍了一下周茅的肩膀：“看來我和他都小看你了。你比我想象的要聰明一點。你所有的推測都是對的。

他頓了頓：“但唯獨猜錯了一件事。”

周茅猛然感到一股涼意穿過皮膚，透過肋骨，紮入心臟。劇痛從後背傳來，他來不及轉身，便直接跌倒在地上。

“我不打算殺漢娜。”費恩說，將插入周茅後背的刀抽了出來，“我本來就是打算殺你的。”

他從周茅的背上走了下來。血不斷地從周茅的傷口處湧出，染紅了費恩的鞋子。

周茅努力地想支起身體擡頭看費恩的臉，然而卻使不上力氣。他臉接觸著冰冷的雪地，體會著生命在自己身體裏流逝的感覺。

“你和那個人都不應該來這個世界，不應該待這麽長時間。”費恩走到周茅面前蹲下，他一只手拿著一把沾滿鮮血的匕首，另一只手輕輕蓋住周茅的眼睛：“我必須盡快地讓你和他離開。”

費恩嘆了一口氣：“否則就再也離不開了。”

周茅努力地想說話，卻什麽也說不出來。他發覺自己的身體漸漸僵硬，也感受不到寒冷和疼痛了。

“結束了。”費恩說。

周茅感到自己仿佛化成一抹靈魂一般，逐漸地脫離了身體。他漂浮在空中，俯視著自己的身體。鮮紅的血液像一朵巨大的玫瑰，在白雪的背景下，將湯姆·茅的屍體包圍。

費恩擡起頭，他似乎能看見周茅在空中的靈魂一般，喃喃說道：“快走吧。”

隨即，他身體逐漸變小，眼睛的顏色也越來越淺。他的兩腮長出了長長的胡子，一條黑色的尾巴伸了出來。

費恩化成了一只黑貓，它仍是看著周茅的方向。

周茅看向它的眼睛。黃色的虹膜包裹著巨大的黑色瞳孔，在一片漆黑中，映著陰沈的天空。

黑貓輕輕叫了一聲，在雪地裏踏出幾個梅花般的足跡，飛奔而去。

周茅並沒有回到故事的開頭，也沒有返回現實世界。他以一種輕飄飄的狀態浮在空中，不知所措。

“旁白，這是怎麽回事？”周茅試圖搞清狀況。“我為什麽還在這個世界？”

然而旁白並沒有答覆他。

腦海裏，世界中，一切都那麽安靜。雪花落在地上，也沒有任何聲音。

周茅不知如何是好。他勉強落在自己的屍體旁邊，看著倒在地上面色蒼白的警官發呆。

周茅伸出手，想摸摸屍體的頭發，卻發現自己的手指變得透明，直接從屍體上穿了過去。

原來死後變成幽靈是這種感覺啊。周茅默默地想。他索性蹲在屍體旁，看著雪花一點一點地將地上的血跡覆蓋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漢娜急匆匆地趕來了。她左顧右盼，似乎在尋找什麽，在雪地上走了幾圈後，突然看到了埋在雪下的周茅的屍體。

漢娜猛地用手捂住了嘴，她急忙跑到屍體旁，用手去試探屍體的脖子。她的臉色瞬間變了。

周茅看到了漢娜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。她慌亂地用手掃走落在周茅身上的雪，當雪被掃盡，周茅背部深長的傷口露出來時，她倒退幾步，坐到了雪地上，臉色白得嚇人。

“費恩，費恩，你為什麽……”漢娜用虛弱地聲音喃喃道，淚水從她的眼裏湧出來：“他明明什麽都沒做…………”

漢娜緩緩地站了起來，搖搖晃晃地離開了。不久，醫生與幾個警官便趕來，他們將周茅的屍體圍住。仔細記錄後，便將屍體擡上了馬車。

周茅跟著自己的屍體一起回到了城市。他看著自己被推到醫院的停屍間，身上蓋上了白布之後，又跟著警官回到了警署。

警署的氣氛非常沈重。亞當冷著臉在門內外進進出出。漢娜坐在座位上，什麽事都沒做，只是看著周茅空著的凳子發呆。

雖然這不過是小說裏的世界，但周茅看著心裏還是有些難受。他想安慰一下漢娜，但說出的話誰也聽不見。

雪漸漸停了。天色也越來越晚。警署的人逐漸下班回家。空蕩蕩的房間裏，只剩漢娜一人，以及仿佛幽靈一樣的周茅。

大門上的鈴鐺叮叮當當的響了，周茅循著聲音望去。門被打開時，他的心猛地沈了一下。

保羅走了進來，他蒼白的臉被屋外的寒風凍得有些微紅。

抖了抖鬥篷上的雪後，保羅擡眼看到漢娜，微笑道：“你好，漢娜小姐。今天是你在執勤？”

“茅茅不在這裏嗎？”他四下張望，“他不在家，我以為他又留在警署執勤了。”

漢娜呆呆地看著保羅。“湯姆已經不在了。”她木然地說。

“不在了？”保羅不能理解漢娜的意思，“茅茅已經下班了嗎？還是，”他輕輕笑了一下：“他終於受不了加班，從警署辭職了？”

“他不在了啊。”漢娜看著保羅，她大睜著眼睛，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己，然而眼淚還是從她的臉頰滑落：“他不在了。湯姆已經死了。”

保羅楞了一下，隨即扯起嘴角，擠出了一個極為難看的笑容：“漢娜小姐，你也學會這種惡作劇了嗎？這並不有趣。”

“魯梭先生。”漢娜的淚水滴在桌面上：“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難接受。但是湯姆他真的死了。他的屍體就放在對街醫院的停屍間裏。”

她站了起來，看著保羅，難過地搖了搖頭：“你若不信，我可以帶你去看。”

保羅怔怔地看著漢娜，他的手突然緊緊地攥住了衣角，然後便迅速松開了。“看就看吧，”他眨了眨眼睛，作出一副輕松的表情，調侃地對漢娜說：“果然警|察開玩笑就是不一樣，這麽假的惡作劇，即使被拆穿都要堅持進行到最後。”

漢娜沒有說話，打開大門，徑直走了出去。

保羅跟在漢娜身後。兩人一前一後在積雪的大街上走著。

“這場雪真的很大。”保羅踩著沒過腳踝的雪說道。他似乎想要和漢娜閑談，來緩解這詭異的氣氛。然而漢娜卻不回一句話，默默地走著。周茅看到眼淚不斷地從她的下巴滴下，落到雪裏。

保羅顯然也看到了漢娜的眼淚，他的神情變得有些慌張。“茅茅他不會有事的，”他對漢娜說，也仿佛在自言自語：“他答應我了一會一起去點心店排隊。他不會食言的。”他聲調提高了很多，像是征求讚同一般：“他從來沒有食言過，這是你我都可以確定的，對不對，漢娜？”

漢娜仍是不說話，二人已經走到了醫院的後門，她用冰涼的手抹了抹眼睛，拿出鑰匙插|進門裏，正準備轉動時，手腕卻被保羅緊緊地攥住了。

“到底怎麽了？”保羅臉上輕松的表情已蕩然無存，他瞪著漢娜，低聲怒吼道：“你到底在搞什麽！”

他眼裏爬上了血絲，淡藍的眸子失去了以往優雅的神色。

漢娜抿緊嘴唇，默不作聲，只是任憑眼淚滑落。她甩開保羅的手，轉動鑰匙，將門打開了。

停屍房裏，幾張床整齊地擺放著，其中一張床的白布下似乎蓋著什麽。漢娜走上前，將白布輕輕地掀了起來。

保羅呆滯地看著漢娜的動作。當他的戀人的蒼白臉從白布下出現時，保羅的身體明顯抖動了一下，隨即，他誇張地笑了兩聲。

“這個玩笑太過分了。”

他走上前，蹲在床前，溫柔地捏了一下周茅冰冷的臉頰，“茅茅，不要玩這種無聊的惡作劇，別躺著了，快起來。”

周茅沒有回應他。躺在停屍床上的人雙目緊閉，身體冰涼，不再溫柔地看他，也不再輕輕地撫摸他的頭發。他已經永遠不會回應他了。

保羅的笑容逐漸變得僵硬。“茅茅，”他聲音有些顫抖，“不要這樣。你再不起來的話，馬上就9點了，你說的那種點心就要賣光了。”

他伸出手，猶豫地摸著周茅的脖子，抖動了好幾下才摸到動脈的位置，在感受不到一絲頸跳動的跡象後，保羅的眼睛緩緩睜大了，他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人，楞了一會。

隨即，他撥開周茅脖頸附近的衣物，那裏有著兩個小小的疤痕，是保羅熟悉的齒痕。

保羅怔怔地看著齒痕，然後照著齒痕的位置輕輕咬了咬周茅的後頸。

他的嘴唇在周茅的皮膚上停留了片刻，然後擡起頭。

他緊緊地閉上了眼睛，然後睜開，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。

“這果然不是茅茅。”保羅翹起嘴角笑著說，眼神卻如死去一般，“茅茅的血是又溫暖又甜的，不是這種又冷又苦澀的味道。”

他搖搖頭：“茅茅明明答應了我要陪我到他呼吸停止的那一刻的。”他輕笑一聲：“那一刻還遠得很，怎麽可能來的這麽快。”

“我差點被你騙了。”他朝漢娜擺擺手。“茅茅他一定是又被我的哪個仇家抓走了。我得趕快找到他。”

保羅站起身，他似乎想穩定情緒，卻不自覺地打了一個趔趄，一個毛茸茸的物體從他鬥篷裏掉了出來。

那是一只幼年的小貓，全身烏黑，只有四只爪子是白色的，仿佛在雪地裏踏過一般。

小貓咪咪地叫著，朝保羅的方向爬去，似乎想重新回到他的懷裏。然而保羅卻絲毫沒有註意。

他仿佛失了魂一般，什麽都不想知道，什麽都感受不到了。

他眼神空洞，麻木地走到停屍房中央停住，機械地彎了彎腰，向漢娜做出了一個告別的動作。隨即搖搖晃晃地走出了房門，消失在街道上。

漢娜呆呆地看著保羅離去，貓咪的叫聲讓她回過神，她兩步跑到小貓的身邊，輕輕把它抱在懷中，防止它跑到寒冷的雪地裏。小貓在漢娜的懷裏掙紮，朝著保羅離開的方向咪嗚地叫著。

漢娜緊緊摟住小貓，大滴的眼淚從她的臉頰落下。她跪坐在地上，失聲痛哭起來。

周茅站在停屍房的角落，遠遠地看著這一切。淚水早已將他的視線模糊。他想追上保羅，告訴他自己並未真正死去，卻一動也不能動。

仿佛謝幕一般，周茅身邊的環境漸漸模糊。他陷入一片黑暗之中。遠處，一個男音緩緩地念著故事的結尾。那並不是周茅熟悉的旁白的聲音。

大雪過後，城市又恢覆了正常。

無足跡殺人案仍未被破獲，這成為了這座城市的一個疑案。

然而，最後一個受害者死去不久，在一座廢棄的宅院裏，發現了一只僵硬的黑貓屍體。這是這座城市10年來，第一次出現貓的蹤跡。

在那以後，奇跡般的，這座城市裏的貓逐漸多了起來，人們喜歡這溫暖而可愛的生物，但不知它們從而何來。

而那位經常在黑夜裏出現的英俊的吸血鬼先生，卻再也沒有出現在居民的面前。

人們紛紛猜測。大家都說吸血鬼大概是厭惡了這寒冷而充滿霧氣的城市，搬到溫暖的南方去了。

有人說，他曾經最後一次見到吸血鬼，吸血鬼在漆黑地街道中叫住了他，問他是否見過一個有著溫柔的綠色雙眸的青年男子。

直到有一天，城市發生了一次大地震，墓園裏的幾處墓穴被翻了出來，人們才再次見到這位吸血鬼。

他雙目緊閉，抱著一個精致的骨灰盒，似乎在沈睡一般。

活了上千年的吸血鬼，活了無數次的吸血鬼，躺在他最後的戀人，也是唯一的戀人身邊，安安靜靜，一動不動。

他死去了，然後再也沒有活過來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結束了。不算特別虐吧。

明天照常更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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